112、七月的田地里,一片墨绿。
当我走到西沟的时候,我碰到了朝阳。好久不见朝阳,感觉有些陌生了。
朝阳笑笑:你去镇上了?
我说:嗯,调过去了。
朝阳说:那就好,好好干。
我问:你咋样?
朝阳说:挺好的。一亩地,三头牛,老婆孩子热炕头。
我有些奇怪:你跟你老婆过的很好?
朝阳说:凑合吧,反正不想离婚,就好好过。慢慢的等着娃长大,给他结婚,抱孙子,一辈子就这么完了。
我抱住朝阳,朝阳推开我:算了,春岩,忘了那些事,好好找个女娃结婚过日子。
我一阵子的悲哀。同志难道就是这样子,开始的炙热预示着最后的冷漠。
朝阳冲我挥挥手,走了。
他走的时候,哼着我们陕北民歌:
我为你背好 钱粮的褡斗
我为你牵来 灵性的的牲口
我为你打开 吱呀的后门
我为你点亮 漫天的星斗 漫天的星斗
我要你轻轻把嘴儿呶起
我向你笑笑把泪儿流
不知害臊不怕羞
叫声哥哥你带我走
叫声哥哥你带我走
你带我躲过村口的黄狗
你带我走过十八年忧愁
你带我去赶路边的野鹿
你带我去看东边的日头东边的日头
我跟你今年咱俩是兄妹
我跟你明年睡一个坑头
不嫌丢脸不怕羞
叫声哥哥你带我走
叫声哥哥你带我走
我要你轻轻把嘴儿呶起
我向你笑笑把泪儿流
我跟你今年咱俩是兄妹
我跟你明年睡一个坑头
不嫌丢脸不怕羞
叫声哥哥(妹妹)你带(跟)我走
叫声哥哥(妹妹)你带(跟)我走
叫声哥哥你带我走(跟我走)
叫声哥哥你带我走(跟我走)
叫声哥哥(妹妹)你带(跟)我走
……
时间在变,人都在变。朝阳叫我忘记。我能忘记吗?那刻骨铭心的爱,那好多次的-,能从我的脑海里消失?
从地里弄了葱,在牛儿那里买了豆腐,无精打采的回到家里。我刚进院门,就听见了铁牛撕心裂肺的哭喊声:枣花,枣花……
一种不祥的预感袭上我的心头,我手中的葱和豆腐掉在了地上。我急忙跑到了西窑。
西窑里,铁牛抱着母亲,母亲的胸口扎了一把剪刀,从伤口上流出来的鲜血已经凝结,成了紫黑色。母亲的眼睛圆睁着,生前的痛苦绝望写在了她蜡-的脸上。
我扑过去,哭喊着:妈,妈……你要吃饺子,我给你从地里弄了葱,买了豆腐,妈,你睁开眼,看看我,妈,妈…
铁牛抓住我的衣领:春岩,是不是你刚回来过?是不是你把剪刀给你妈的?
我愣住了。
铁牛一个耳光狠狠地扇在我的脸上:我就怕你妈想不开,我把剪刀和绳子都收拾起来了,你咋能把剪刀给她?
我的内心有一个声音在不停地喊:不能承认剪刀是我给母亲的,那样子我将落下骂名,不行,我咋都不能承认。
想到这里,我推开了铁牛,我瞪着他:我是刚才回来看我妈了,我妈要吃饺子,我去了地里,但是我没有给她剪刀。我是她的亲儿子,我咋能做出那样子的事?
铁牛怒吼着:不是你是谁?
我瞪着铁牛:你心里清楚。
铁牛一愣:你意思是我把剪刀给你妈的?
我往往窑洞门口围观的人:你伺候我妈拉屎挖尿,你烦了,你想叫我妈死,想另外找老婆。但是你怕村里热的唾沫星子淹死你,你不敢说出来。所以你今天走的时候你把剪刀放在了炕头。我回来的时候,我妈就说你跟她吵架了,说你问她为啥不死,要把你连累到啥时候。
铁牛怒吼着:我没有。
我不甘示弱:你没有?你意思我妈在撒谎?死无对证,你难道心里不亏?
铁牛张张嘴巴,什么也说不出来。
围观的人一阵子的议论。
有人说:铁牛平时看起来挺好的,咋能做出这样的事?
有人说:久病床前无孝子,何况半路夫妻?铁牛才四十多,他咋可能守着一个瘫子一辈子?
也有人说:说的也是,可怜春岩了,这个娃现在爸妈都没了。
……
听到议论的铁牛脸色涨红,他不停地喊着:枣花,枣花,你说话呀,你说句话呀…
泪水已经模糊了我的眼睛,我感觉自己在做一个梦,一个可怕而真实的梦!
母亲在黄昏时分被入殓了。
因为天气热,母亲将在第二天早上被掩埋。
在给母亲入殓的时候《⑨①⑤⑧⑥⑧③③1》,铁牛小心翼翼的给母亲换上了新衣服,换完衣服,铁牛轻轻地给母亲揉搓着腿。
窑洞里很静,只有我跟云浩披麻戴孝跪在母亲的棺材前。
铁牛冲着母亲轻轻地说:枣花,我给你揉揉腿,医生说多给你柔柔,你的肌肉就不会萎缩,你就能好。枣花,你还记得那年吗?那年你来我们村要饭,带着春岩,第一次见到你,我就喜欢你,但是我不敢说……
铁牛抹抹脸上的泪,笑了:我没想到四年之后,我当麦客能再次遇见你,我那时候就在想,我要娶这个女人,我要跟这个女人过一辈子,我叫这个女人一辈子都不受罪。枣花,可惜我没本事,没叫你享福,跟着我受罪了。
铁牛用毛巾轻轻地擦着母亲的脸:枣花,你坐牢那几年,村里的一个女人勾引我,半夜跑到瓜棚里。我当时差点做了对不起你的事,最后,我还是把她赶走了…枣花,我感觉别的女人都不是女人,只有你是这个世界上最好的女人。
铁牛叔仰面长叹,泪水顺着脸颊奔涌而出:枣花,你瘫痪这些日子,我不嫌弃,我每天累死,只要能看见你,我的心里就踏实。每天晚上,跟你睡在炕上,说着话,我很高兴,再苦再累我都高兴。可是现在,枣花,你走了,炕上剩下了我一个人,谁给我说话,谁教我咋做饭?春岩从镇上回来叫谁?云浩放学了,谁给他擦汗。枣花,枣花,你咋能撇下我们…
铁牛的哭喊像一把刀子,深深地扎进了我的内心深处,云浩也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声。我多么渴望时间能够倒流,回到早上。如果能回到早上,我就不会把剪刀给母亲。母亲走了,我们这个家少了一份温馨,一份母爱……
母亲是第二天早上被掩埋的。
凄凉的唢呐声吹的我肝胆欲碎,云浩和铁牛死死的抓住母亲的棺材,不叫棺材入土,村里的几个壮小伙把他们拉开了。黄土飞扬,母亲的棺材消失了,留下的只有一个高高的土堆。
我麻木的看着这一切,流着泪。
就在坟堆堆起,我跟着云浩磕头谢孝的时候,白少峰来了。白少峰带着镇上的几个干部。他们来到了母亲的坟前,鞠躬致哀。
白少峰的到来引起了村里人的一阵轰动,他们没想到镇长回来送一个普通的农村妇女。村里人已经忘记了八年前,那个被他们抓在玉米地里,狼狈不堪的白少峰了。
铁牛更是激动,他哭喊着:枣花,你看见了吗?白镇长来给你送最后一程了。
白少峰握住铁牛的手:节哀顺变。
铁牛说不出话来,只是紧紧握着白少峰的手,任凭泪水在脸上肆意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