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蓝惑星》

十五

加云问怪物：“你到第二形态，有什么需要或者条件吗？”

怪物回答他：“只要进入休眠状态就可以，一般是在深水中进行，或是在安全僻静的区域。”

加云说：“那你去吧，为什么还不开始？这个星球大都被水覆盖，应当有很深的地方吧。早日开始，你也可以早日离开这里。”

“你呢？”怪物问。

“我啊……”加云苦笑。“我想要放弃了。”

“放弃什么？”

“什么都放弃了。”

“为什么？”

加云说：“为什么？因为继续坚持也没有任何意义，就算活着也留不下什么，没有你我什么都做不成甚至活不下去，那么为什么还要继续拖累你呢？”

“总会留下什么的。”怪物说。

“什么呢？”

“我从你的身体中获取了你的遗传信息，从同伴那里得知一些人类文化，但是你这个人，只有从与你相处的每一秒，你的每一个表情动作，每一句话中，我才能理解。”

“我这样低级无聊的人对你来说有什么理解的意义吗？”

“有的。”怪物说。

加云摇头。

“我想要理解你，更多更深地。你与我那么不同，而我也从未真正地鄙夷或者看轻你。我只是想要获知你的一切而已。”

加云迷惘了一阵，之后苦笑着低下头，用手扶着额头，再滑下来盖住双眼。

怪物体内的脸从内壁鼓出，并且变幻出双手来，捕获寄主的藤蔓般将加云勾去禁锢起来，他说：“如果你已经不知该做什么，或是已经没有什么想做的事，把你自己的一切交给我如何？”

加云全身泄了力气。

他点点头。

怪物站了起来。

动作之大，加云脚下一踉跄，向一侧倾倒。而怪物内部的双手搂着他没有放开。

加云推了他一下，怪物松开双手，加云便又坐了下来，无神地瞟着外边。

怪物疾步行走，穿过布满陨坑的土地，穿过七零八落的碎石群，踏入到水里。

他在浅水飞速前进，身体已不是人形，而是变幻为易于游水的鱼形。但他仍旧给加云留了足够多的活动空间，加云或坐或卧，怪物不时捕一些新见的水生物给加云，叫他品尝味道。加云对鱼类不是很感兴趣，他更喜欢纤维较粗的肉类，或是经过精心调味的人类的食物。

但对于怪物的殷勤，加云没有拒绝，品尝了一些，将心得告知怪物：这个还可以、这个口感奇怪、这个有点恶心……

这样进行了半天，加云自己嗤笑出来。

果真是人类啊，对于第一次接触的外星生物，都是用牙齿来打招呼的，嚼烂咽下，味蕾和肠胃先认识一下。

怪物敏锐地发现了他的表情变化，问道：“在想什么？”

加云说：“我在想，你尝起来是什么味道的。”

怪物伸了手到加云面前，抬起一根手指给他。“尝尝看。”

加云吓唬他一般双手抓住他的手，长大了嘴，而后牙齿只是轻轻地叼住他的手指。

怪物又将手指向他嘴里伸了伸，说：“咬下去啊。”

加云试着咬紧牙齿，感觉到韧劲之后还是松开了，扭过头“呸”了一声。

怪物再将手指递给他，等待他下口。

加云扯着他的手，道：“你……不要这样啊。”

他抬起头来看着怪物的脸，微笑了一下，说：“我现在情绪已经稳定下来了，也不觉得那么失落了。刚刚说了那些话实在是对不起，还是麻烦你不要那么肉麻了吧，我不是易碎品。”

“所以你不想吃？”怪物问。

加云脸色中又回复了一些生机，他向旁边瞥了一眼，说：“被你侵犯的时候已经不知道吃了多少次了，难吃死了。”

“非常遗憾。”怪物收回了手。

加云彻底打起精神，怪物也不再将他关在体内，游行出一段距离之后空气也变得清新起来。

他坐在怪物身上，像是坐在一个小船里。湿润的风从耳边吹过，加云看着蔚蓝的海面，以及跟在他们身后搭顺风车的鱼群。还有鱼从水面跃起，加云眼疾手快地抓住，抚弄一番再放回去。抬头望去，刚刚被陨石划得千疮百孔的天空也重新变得圆滑润泽。

之后加云有了感觉。

小手还好解决，有了便意之后他纠结了一下，才叫怪物将他放到水里。

他从未试过在水里排便，这样做多少有些不道德，但现在也没有办法了。

手脚凫着水，身体肌肉多少有些紧张，无法专心排便。若是将力气都集中到括约肌那里，身体又会失衡向下沉去，还呛了口水。

无可奈何之下，加云只得搂住变幻成人形的怪物，将体重压到他身上，身下再用力，才缓缓冒头。

在水中没有重力的助力，排便缓慢又艰难，但最后总算出来一条，加云赶忙拨水把它赶开了，又迅速游出一段距离，回头一看，一群长条形的小鱼将他的排泄物簇拥起来不断啄食。

想到刚刚他还吃过这种鱼，加云感到有些反胃。

“你转过去。”加云说。

被加云圈着脖子的怪物转过身去，加云搂着他伏在他背上，自己偷偷拿手蹭了蹭肛门，再蹭蹭手指。

之后他拿双手搂着怪物，问他：“之后要去哪里？”

“不是说将你自己完全交给我吗。”怪物说。

“那我连知情权都没了吗？”

怪物背着加云缓缓游动，讲给他：“你需要生活在陆地上，我认为这个星球上很大几率还会陆地，我想找到一片大型的，地貌适宜你定居的陆地。”

加云将下巴撂到怪物的肩膀上，嘴角泛起笑意。

加云此刻已经重新燃起希望与生气，想起刚刚灾难后的自暴自弃和万念俱灰又觉得自己脆弱得可笑。但若不是这样，他恐怕也听不到怪物的真心话。

得知他并不将自己当作低等生物一样鄙夷着，加云看怪物说什么做什么都觉得可爱。

之前建的栖身之所被毁坏，所有随他们到达这个星球的东西都燃烧殆尽，但新的生活还在等着他们，那一定也是更美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