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传?他和他和他。1
这年的夏天,特别炎热。
蝉鸣声绕耳不去,梓齐国中体育馆旁的一排凤凰花树,也比往年怒放。
这一年,焦珣、纪攸茗和阮苑森,正准备升上国中三年级。
「喂!你听说了吗?男生宿舍要趁放暑假的时候,整个拆掉重建耶!」
「耶?那我们篮球队怎么办?暑假照样要集训练球,总不会要我们睡体育馆吧?」白天练球已经够操了,晚上还没有地方睡?双重虐待啊!」
「学校的意思是说,希望住本县市的人回家睡,每天通勤;住在外地的就先委屈一下,反正体育馆有淋浴间和冷气,他们也会提供睡袋……」
「啥?总之就是要我们睡体育馆嘛!怎么这样?我要抗议!抗议!」
……
梓齐国中是历史悠久的篮球名校,校方一向非常重视这项运动,每年皆会用心四处招募新血,所以球员都是来自不同县市的各地好手。他们离乡背井到外地打球念书,晚上就睡在学校提供的免费宿舍里。
但这回宿舍大举改建,暑假仍得留在学校练球的球员们,势必将被迫搬离一段时间。
学校高层在听取过球员意见后,经过数次考虑,提出了以下的解决方案:
由校方出面替未成年的学生做担保,在学校附近租短期房子,等工程结束后,再搬回来。这期间的房租和水电费,全由校方负担。
当然,这种「优惠方案」只适用住外县市的同学,而且……
「喂,暑假你就搬来跟我一起住吧!」
期末考结束后的打扫时间,三班的焦珣跑到九班的教室,揪住窗边正埋头擦玻璃的瘦削男生,劈头就道。
「咦?阿珣。」男孩吓了一跳,慢半拍才反应过来。
「你找到房子了?真快……」
幼软黑发剪成中规中矩的三分平头,衬得本来就很娃娃的五官更显稚气。焦珣受不了的狠捏一下那张小小却颇有肉的脸,道:「以前讲过了吧?我家在这附近本来就有一间公寓,两房一厅,平常是我哥在用。不过他工作忙,很少待在那里,七、八月刚好又要出国,所以你可以暂时搬过来,这样就不用看学校脸色啦!」
美其名说要帮学生支付所有租屋费用,却又处处设限,还要提出相关证明文件、填写报公帐用的单子……麻烦死了,他才不干!
「啊……这个……」男孩搓搓发疼的脸颊,有些迟疑的笑了笑。「真的不好意思麻烦你哥哥啦……」
「麻烦什么?他人根本不在。两个空房,我们一人一间刚好。」
「呃……我还是觉得……」
「喂,我哥那间可是位于顶楼的高级公寓,离学校又近,我也不会跟你收房租或水电费,你还有什么不满?」焦珣眯起一双猫眼,看穿这家伙一定有话藏着没说。
「纪笨蛋,你是不是有事情瞒着我?还不快招!」
纪攸茗一惊,身体抖了一下,脸也迅速的泛红。
「没、没有啊!」
「少骗我。」这小子根本不是撒谎的料,还敢关公面前甩大刀!「我数到三,你再不说,哼哼哼……」
「纪攸茗,工作做完了吗?该去看房子了,和房东约好五点。」
一道阴影忽然笼下,伴随已经变声完成的低沉少年嗓音。
两人都是一愕。尤其焦珣,在听懂对方说的话后,原本就特别白晰的脸庞更是褪尽血色,阴森森直朝满脸尴尬黑线的纪攸茗逼近。
「原、来、如、此……你已经跟「他」讲好要一起住了喔?」焦珣吊着两眼狠瞪纪攸茗,左手抬起,食指指向站在身旁那人的鼻尖。
混蛋……他忍不住从眼角斜去一眼。
因为期末考停止练球,已经将近半个月没见上面,怎么这家伙好像又长高了?他是三餐都灌牛奶外加啃骨头吗!
「那我算什么?自作多情的鸡婆白目?一头热自嗨阿花?」
「不是的……阿珣……我……」纪攸茗本来就不擅言词,这时一急更是什么话都挤不出来,只挤出一头冷汗。
「不用凶他。你想跟他一起住,我没意见。」低低的声音又插了进来。
「给我闭嘴,来路不明的转学生。」焦珣阴着脸把手收回,两眼只看着纪攸茗。「你们打算租的房子在哪?我也要去看。」
「啊?可是……」
「你来干什么?你又不住,少来碍事。」
「叫你闭、嘴!我不是在跟你说话,闪边去!」焦珣恶狠狠的道,一把推开不断插话的路障,扯了手上还拿着抹布的纪攸
茗就走。
「等、等一下,我窗户还没擦完……」
「明天再擦!」
「阿珣……」
无奈的哀唤在一双厉眼横来后,消匿无踪。
「……有够凶。」
阮苑森皱起一双浓眉,望着那道有点像女生的背影。脸也像女的,不过个性完全叫人不敢领教。
脾气温和的纪攸茗怎么会有这种朋友?简直像被惯坏的任性少爷。
若不是同为篮球队一员,他早就一拳打歪他的脸,哪还会跟他废话这么多。
「喂,这是人住的地方吗?」
焦珣双手叉腰站在约五坪大的房间中央,一脸嫌恶的环视四周,嘴里一样样的挑剔:「小不拉叽的,一个人住都嫌挤;没
冷气没沙发没电视,家具全都像用过几十年一样破烂,地板还有龟裂……拜托,你们怎么找到这种鬼屋的?连学校宿舍都痹烩里好N倍。」
「可是租金两人分担下来很便宜,离学校又近……我觉得环境还不错,虽然旧可是整洁,卫浴、厨房都有附,没有你说的那么糟啦。」纪攸茗小声的说。这里两人住刚好,一人住就稍贵了,不符合学校要求。
「你住我那边,也离学校很近,而且不用花学校的钱。」焦珣哼道。
纪攸茗不答腔,只神色为难的觑了身旁男生一眼。
「再说,这种木板隔间,根本阻隔不了什么声音。」焦珣敲敲墙壁,冷笑道:「万一隔壁刚好住了对情侣,你们晚上就别想睡得安稳了。」
「咦……为什么?」
「你真的不懂?」焦珣挑眉。「因为─」
「这里只租给男生住。」始终静默不语的阮苑森忽然插口。
「呵,都是男的又怎样?也是有可能遇到啊,说不定还更「吵」咧!」焦珣斜眼睨他。
「欸……你们到底在说什么?」纪攸茗犹在状况外,睁着眼茫然看着气氛诡谲的两人。
「再吵也比跟你住安静,聒噪的家伙。」阮苑森冷道。
焦珣闻言,微微一怔,漂亮的眼随即眯了起来。
「……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阮苑森没搭理他,径自起身,提起背包道:「看够了吧?纪攸茗,你决定如何?」
「啊?这个……我……再让我考─」
「话说在前,如果你不跟我一起租这里,我就不去暑假的练习了。」
「什么?这……不行啊!」纪攸茗大吃一惊,没料到他居然会这么说。
怎么可以不来练球,暑期特训规定全部队员都要参加,谁敢缺席,一定会被教练赶出篮球队的!当初他好不容易才央求到苑森入队……
「好……好好,我答应你,我住这里……」他嗫嚅着,垂下眼不敢看焦珣的脸色。
「那就这样说定。我有事先走了,麻烦你跟房东说一声。」
阮苑森点点头,即使情势陡转,还是一张冷淡的扑克脸,开了门便头也不回离去。
房间位于四楼,老旧的公寓当然没有电梯,他走向楼梯口,正要举步下楼,忽然左肩一紧,被人从后头抓住背包,硬是阻
住步伐。
「姓阮的,你是什么意思?」焦珣咬牙怒瞪他:「竟敢使这种贱招!你不是说过他想跟谁住,你都没意见的吗?」
「我反悔了。」阮苑森格开他的手,缓缓道:「纪攸茗跟不跟我住,我根本不在乎,不过如果他去跟你住,我就有意见。」
「为什么?干你屁事啊!?」
「不想让你称心如意罢了。」他面无表情回视那张五官像女人,神情却无比凶狠的脸庞。
「理由很简单,因为我看你不爽。」
纪攸茗和房东说完话后,出来已不见阮苑森和焦珣两人,只好自行先返回学校宿舍。
期末考刚结束,大部分学生都在忙搬家的事,整栋宿舍人来人往、闹哄哄的。他独自坐在一楼大厅,焦急的等了一晚,终
于看到一道熟悉的高大身影出现在门口,连忙冲上前去。
「苑森,你和阿珣后来……啊!」一仰头,他马上惊叫出来,看见对方的脸上明显有挂彩痕迹,手上还裹着纱布。
「你、你怎么受伤了?难道是和阿珣……」
「他先动手的。」阮苑森冷道,摇头推拒他想来搀扶自己的手。「我没事,皮肉伤而已。」
「可是……」纪攸茗不安的瞄着泛红的绷带。他有点怕见血,不敢直视。
「不用那种表情。」阮苑森拍了下他的额头。「不然等你看到那家伙,岂不是要哭出来了。」
「什么?你的意思是阿珣受的伤更重吗?怎么这样……有话可以好好说,为什么要打架?苑森─」纪攸茗哀叫,像陀螺一
样在比他高了一截的少年身旁团团乱转。
「别管这个了。行李收好没?去搬下来。」阮苑森不理他,虽然他有时会觉得容易为别人的事担忧焦急的纪攸茗,实在是
个有趣的人。
「我跟打工的老板借了台小货车,现在停在外面,趁今晚一次把家都搬好吧。」
「小货车?」纪攸茗疑惑的重复,放下抱着头的手,往门外一看。
不远处的空地上真的停了辆两人座小货车,常用来搬家的那种。路灯下映出的驾驶座是空的,车旁也不见人影。
「喔……你老板真好,还来帮你搬家……」他有些迟疑的收回目光。「那个……怎么没看到他人呢?」
「你想太多了。」阮苑森径自往楼上走,道:「车子是我自己开来的。」
「咦?怎、怎么可能─」他瞪圆了眼,不敢置信。「你……你会开车啊?」
「方向盘一握就会开了。」阮苑森淡道,继续往前疾行。
「真的?好厉害喔……」纪攸茗佩服的惊叹,想想又觉不对。
「可是……我们国中生还没成年,没有驾照,怎么可以开车?这样不是会被警察抓……」
「闭嘴。」
阮苑森回眸狠瞪,紧跟在后的纪攸茗肩膀一缩,立时噤声。
「车子只能外借两小时。快搬!」
「好、好好好……」
有车子的确节省不少时间,加上两人的东西都不多,还有阮苑森一人几乎可当三人用的力气,这趟搬家很快就结束了。
阮苑森开车归还老板时,纪攸茗坚持也要跟去,他本来不答应,但最后被拗得受不了,只得载他一起去。
纪攸茗这才知道原来这位新室友打工的地点离租屋处很近,而且,竟是一间酒吧。
酒吧……
他站在员工室,望着外头灯光昏暗、衣香鬓影处处的大厅,目瞪口呆。空气里夹杂着烟味,混着淡淡的酒气、香水味,那
是属于大人层级的味道,距离他非常遥远,也非常陌生。
他开始怀疑苑森究竟是否跟他一样是国中生了……
「你回来得正好,有空吗?Bang家里有急事先走了,你帮我照应一下吧!」老板说。
阮苑森没有异议,对纪攸茗丢下一句「自己回去」,便走进更衣间,换上衬衫长裤。回头见他仍一脸怔呆的看着自己,浓眉立时皱起。
「看什么?快回去啊。」
「呃,我……」
纪攸茗紧张的往后退了一步,背脊却撞上一副柔软温香的躯体,吓得他连忙弹开,还来不及转身道歉,下颚已被青葱纤指轻轻捏住,扳转向后。
「就是你吗?把我们家台柱拐去打什么篮球,害他不能上太晚的班,连带午夜之后的生意也大受影响,这下子居然连脸都伤着了。你说,你该怎么赔我们?」身材婀娜的美艳女子连声埋怨,夹着烟侧头睨他,红唇勾了起来。
「呵,没想到居然是这么可爱的底迪啊。好吧,让姐姐kiss一下,就原谅你。」
「洁西卡。」
「好,好,我不闹他。那换你给我亲。」女子娇笑着放开僵直的少年身体,改而倚向阮苑森,揽住他脖子仰头撅唇,就是一记深吻。
这……这是……?
纪攸茗眼睛张得老大,嘴巴也是,他从没看过这种画面,震惊得下巴简直快掉下来。
阮苑森仍是一号表情,没受伤的那手松松搭在女子腰上,任由对方紧依着自己,孟浪的热烈索求。
女子有着模特儿等级的高@身长,但在超过一八五的魁伟身量前仍显得小鸟依人,年龄差距悬殊的两人看过去非但不会不协调,反而异常登对。
「接下来的画面儿童不宜,禁止观赏喔。」
老板忽然冒出,笑着遮住纪攸茗双眼,把石化毫无反抗能力的他拖往外头吧台,塞入高脚椅。
「喏,请你。」
员工被宝贝妹妹霸住无法上工,老板只好亲自下海,秀了一手调酒绝技,为小客人呈上一杯半透明的淡褐液体。
「我、我不能喝……」
「放心,这个饮料叫「长岛冰茶」。」老板特别强调最后一字,对吧台其他顾客眨眨眼。「不信你问他们。」
「是啊,老板没骗人。」一众人微笑着纷纷附和。
纪攸茗为难的垂头盯着面前液体,仍是犹豫不决。老板也不勉强,自行点根烟,吸吐了一口道:「你是阿森的同班同学?」
「嗯……」
「你看起来真小。」老板瞄了眼他制服上纹着的校名,忽然摇起头,呵呵低笑。
「说真的,看到你我才记起来,原来那小子还只是个国中生而已。唉,我压根儿忘了,他其实不过十五岁……」
真是青春得叫人头昏目眩啊。
「老板……怎么会雇用他在你酒吧工作呢?」纪攸茗飞快的抬了下眼,鼓起勇气小心问道。
「他本来是帮这里送货的小弟,被我妹子看上,拉他进来做事,没想到他做得比其他二、三十岁的老鸟都要好,也没人在
乎他未成年的事实。」老板懒洋洋的弹了下烟灰。
「他跟我提要加入篮球队时,我还吓了一跳。不过年轻小朋友玩这个,好像是天经地义喔?我也就由他了。」
「谢、谢谢老板……」
「想谢我?那就喝掉这杯吧!不喝就是不给叔叔面子唷。」老板露出奸笑,趁机劝酒。
纪攸茗不得已,只好两手捧住玻璃杯,垂下脸,慢慢的啜了一小点。
有点像可乐,但又辣了些,好像没有想象中那么恐布……他正想横下心一口气把它喝完,一只大掌忽然伸来,劈手夺走杯
子。
「哟,这么快就结束啦?」老板叼着烟睨去一眼。
「再慢点,有人的哥哥就要冲进来杀我了。」阮苑森冷道,将杯口凑到鼻边一闻,眉间随即攥起,狠狠瞪向纪攸茗。
「这么烈的酒,你也敢碰?」
「咦……啊?可是老板说……这是茶……」纪攸茗缩着脖子嗫嚅。虽然他也不太相信老板所言,但他以为顶多是混了点酒,
本质还是茶水的……
「笨蛋!」阮苑森绷着脸,用力放下酒杯。「起来!马上离开这里。」
等了几秒仍不见对方有任何动作,他脸色更沉,寒声道:「你要自己走出去,还是我丢你出去?」
「对、对不起……」
纪攸茗一个劲的猛摇头,两颊涨得通红,上半身往上抬了抬后又颓然软下,整个人以怪异的姿势趴伏在吧台上。
他也很想赶快从苑森那双充满杀气的眼里消失啊!可是……
「怎么办……我……我好像站不起来了……」
苍白路灯下,柏油路上映出一道长长的黑影,沉稳的步伐独行于幽静狭巷内,并没有因多背负一人而有丝毫踬碍。
「真抱歉,苑森,还麻烦你背我回去……」
沉默。
「那个……你的工作不要紧吗?我、我觉得我好像可以走路了……」
还是沉默。而且也没有要放下他的意思。
反复道了好几次歉意和谢意,都没有得到任何回应。虽然相处一段时曰,纪攸茗已经大致了解新室友寡言的脾气,但心里
仍难免有些惴惴不安。
「苑森……」
无言许久后,觉得困倦的大脑好像已快抵挡不住酒精的侵袭,他用力甩甩头,忍不住又冒出一句:「你会后悔当初答应我
吗?」
阮苑森皱眉。
「什么?」说话没头没尾的。
「我在想,你打工那么忙,我还硬拉你进篮球队,是不是给你添了很多麻烦……八成是我死缠烂打,你才勉强答应的吧……」
「……」他没有正面回答,只反问:「那你呢?你不是也在打工?」
「嗯……家里小孩多,爸爸妈妈光是负担学费,就很吃力了。」
「那为什么还要打球?」他面无表情的看着垂在胸前的手。不符实际年龄的手,跟他的一样。
「篮球队练球会占掉很多时间,这样两头烧,不累吗?」
「是有点累……可是就是因为还得打工,所以才更想要打球啊。」
「什么意思?」
两人合租的房子已近在眼前,阮苑森却放慢了步伐。
「怎么说呢……」
纪攸茗垂下沉重的眼皮,低声道:「打球是快乐的事,升上高中打HBL是我的目标,努力之后得到冠军,是最大的梦想……
我不希望以后回想国中的生活,扣掉打工和念书考试,就好像什么也不剩了……」
阮苑森默然许久,才道:「原来如此。」
「苑森,虽然你比我们都早熟,可是我还是比较习惯看你打球的样子……当然你穿衬衫打领结在吧台调酒,看起来也是很
帅啦……」
「言不由衷的话就免了。」他哼了声。况且被个男的说帅,他一点也不觉得高兴。
「是真的啦。」纪攸茗含糊的笑了起来,贴着对方宽大背脊的胸膛微微震动。「你女朋友也好漂亮,你们站在一起,好像一
幅画……」
「她不是我女朋友。」
阮苑森拧眉,断然否认。想了想又道:「纪攸茗,今天看到的事不准跟别人提,尤其是那个姓焦的,听到没有?」
「……」
「纪攸茗?」
……撑了这么久,还是睡着了。
慢慢走上阶梯,阮苑森用单手掏出钥匙,没有惊动背上人儿分毫的开门进屋,将他安置到床上,拉好棉被。
「放心,你还没有那么大面子,可以勉强我做不想做的事。」
光洁的额被轻拍了下。
灯熄了,门复又无声拉开,阖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