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哎呀!小安安,你同学怎么……怎么身上都是伤呀!」
「妈,不是跟你说过不要在别人面前这样叫我。」况寰安很小声地说,回头看我站在门口不动,又一把将我扯进玄关。
小安安?我肩膀忍不住抖了起来,况寰安大概是察觉到了,没好气地瞪我一眼,丢来两只室内拖鞋到我脚边。
「换好了就上来吧。」他说,换了拖鞋踩上高了一阶的木质地板。
「赶快带你同学回房间擦药,妈正在准备点心呢,等会儿再端上去给你们吃。」况妈妈说。仔细一看,她儿子跟她长得还真像。
「记得不要煮太甜。」
「妈哪有弄很甜呀?弟弟他们明明都很喜欢,就你怕甜。」她说着看向我,「你呢?会不会讨厌吃甜的?」
「呃……还好。」
这女人四十岁有了吧,讲话却还是娇滴滴地,柔声软调,害我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跟她应对。明明我身上穿的就不是协扬的衣服,她也完全不怀疑我不是她儿子的同学。
况寰安的那些队友哥儿们我几乎都看过,有哪个有我这种「气质」的……真是。
看来神经大条是会遗传的,例如眼前这个自以为跟我很熟,莫名其妙就把我拖到他家擦药的白目家伙。
「不好意思,客厅现在有点吵。我房间在二楼。」
上楼前,我朝所谓「有点吵」的客厅瞥去一眼,一时也分不清楚到底有几个小鬼在里头。老天,这家伙家里是开安亲班的不成?还是刚才那位老妈其实生了一支足球队?
「喂!你……」
「这件裤子先借你换。」
我别无选择地接住那件朝我抛来的运动长裤,眼巴巴看着他一脸自然地在床边坐下,伸手去拿搁在床头的医药箱。
医药箱放在那种地方……看来他受伤也是家常便饭。
「咦?你怎么还不换?」
况寰安回头看到我还是没有动作,有些惊讶地扬眉。
「喔,你不好意思在别人面前换衣服是不是?那我先出去一下好了。药箱在床上,你自己拿去用。」
话说完他真的就这样走了出去,留我在原地气得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妈的,这家伙要不就神经真的粗得跟电线杆一样,要不就是在暗中讽刺我……又不是娘们,谁会不好意思啊?反正不该看的也全被他看光了,我还有什么好害臊的?
算了!和这种人生气,也只是跟自己的胃过不去而已。我快手快脚脱下挂在腿上的破布,随便在一些瘀青破皮的地方消消毒抹上药膏,再勉为其难地换上那件裤子。
可恶!裤管还得折两折才不会踩到,我好歹也是有一八二公分高的欸!
「换好了吗?」
过了几分钟,况寰安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废话,又不是在穿金子裤,哪用得着多久,你可以滚进来了啦!」我把视线从窗外某座建筑物收回,没好气地瞪去一眼。
「赵永夜,你说话非要这么粗鲁不可吗?」他皱眉走进来,一手拿着托盘,上面摆了两只大得吓人的碗。
「嗯?你站在那边看什么?」
「没。喂!垃圾桶借一下。」我离开窗台,拎起地上那块破布揉成一团,用篮球投射的姿势往墙角一抛。好耶,进!
「我不叫「喂」,我有名字。」他蹲下来,把托盘上的碗端到房间中央的矮桌上。
「拎背就是不爽叫,怎样?」
「……如果你是我学弟,我就马上押你去洗嘴巴。」
「啐!我才没那么衰小,被你管到。」我撇撇嘴。「裤子明天再拿来还你,我走了。」
「等一下!把这碗红豆汤吃完再走。」他揪住我,硬是拉着我坐下,塞了一只「碗公」到我手中。
「刚煮好的,趁热快吃!」
我瞪着那一团红糊。说是红豆汤,可是里面看来什么料都有放,满到快溢出来。再抬头看况寰安,只见他慢慢地端起碗闻了闻,迟疑的吃了一小口,脸上变了好几种颜色后,终究还是把那只碗放了下来。
「干嘛?这么难吃还叫我吃?」我看了一阵火大。
「不是啦!我妈的手艺其实很好,只是我实在怕吃甜的,偏偏她又很爱煮甜汤。不信你吃吃看,我弟他们都很爱吃的。」
「喔……」
我用汤匙舀了一匙,红豆、大豆、薏仁、莲子什么的几乎都包含在内了。果然是自己做的,料华丽到不行,换做是外面摊
子卖的哪可能这么扎实。
「……刚才客厅那窝都是你弟?」
「怎么可能?还有表弟、堂弟,以及邻居小朋友。我们家族三代都住在一起,这一整栋公寓都是。」
「原来如此。你们家感情还真是好─得不得了啊,这年头三代同堂已经不多见啰。」我嚼着芋圆懒懒地说。
「如何?味道不错吧?」况寰安弯眼笑着问。
「勉强还过得去啦。」我哼了一声。
闹了一下午,我肚子的确也饿了,很快就干掉一整碗。摸着肚子才想站起来,旁边的家伙居然又把我扯了回去。
「那你可以再吃一碗吗?」
「喂!」我瞪他。
「算了,说说的。」他一脸尴尬地摆摆手。「我还是端下去好了,今天这甜度我真的受不了。不过我妈一定很高兴你把整碗
都吃光光。」
什么跟什么啊?这家伙……
我歪着头睨他,忍不住说:「姓况的,你还真是个怪咖欸!把我带回家又送汤又送药的,我跟你很熟吗?不但一点也不熟,
而且根本就是有仇吧?之前的比赛我还差点就扁了你咧!你都不记得了啊?」
「记得啊,不过这和那是两回事吧。球场上是敌人没错,但没必要下了球场还是剑拔弩张的……老实说,我的确是不太敢领教你的脾气,但也还没到讨厌你这个人的地步,而且说真格的,若不是因为你那天太冲动被判离场,我们协扬大概也没机会赢球,说不定当场就会被淘汰了─」
「靠!你最好给我「惦惦」,讲到那天的事我就有气!」
「想要打裁判本来就是你不对,有什么好气的?我在旁边都替你捏把冷汗。你该庆幸自己只有被禁赛三场而已,而不是永远丧失高中球员的资格。」
什么?这个况寰安还真敢讲!
我听了当场想翻桌,连那碗汤一起砸在他脸上,但突然某个「画面」闪过我大脑,让我马上打消了这个念头。
三个大男人被他轻松几下,就整治妥当的画面……
啧!外表真是看不出来。谁知道他是不是什么柔道二段、空手道三段,还是别跟他来硬的好。
「好吧!看在你借我裤子的分上,要走之前,我可以帮你再吃一些。」
我忽然把他的碗移到面前,拿汤匙搅了搅,舀了一大匙放到嘴边,笑咪咪地对他说。
「咦,真的吗?那太好了……唔!」
况寰安话才说到一半,我就趁他嘴巴张开,迅速将那一大坨好料连汤匙一块塞进他嘴里,然后─
拔腿就溜。
哈哈哈哈哈!一个字:爽。
大概是因为心情因此变好了一点,我也不知道哪根筋不对劲了,出况寰安家门后,我没有往枫淮的方向走回去,反而顺着马路一直晃下去,来到某栋三层楼高的透天花园别墅外头。
刚才从况寰安房间窗口瞄到这房子时,我还吓了一大跳。是知道「那个家」就在这一带附近,只是没想到居然离况寰安的家这么近。
现在这种时间,大概除了女主人,不会有其他什么人在家吧……我暗暗想着,不自觉地把脚步又移近一些,越过围墙往里面探头探脑。
直到双眼熊熊之间,和某个正在拿水管洒水的中年阿伯对上,一切都已经来不及了─
「喔,今天是吹什么风,瞧瞧把谁吹来了。」
我正想转身开溜,那道老是让我觉得很机歪的声音就响了起来。
操!这老头今天没上班喔?
「有什么事吗?你妈刚好出去买菜。」
「没有……我不是来找她的,只是刚好顺路经过这附近……」
「喔,原来你只是顺便过来看看的啊。」机车中年伯若有似无地在某些字眼上加重了语气,又瞄来一眼。
「那你看完了没?还是你要进来坐坐,等你妈回来?」
「不用了。」我一气,话就不经大脑脱口而出。「我鞋子脏,怕踩坏你的宝贝草坪。」
他哼了声,拴紧水龙头将水管收起,扭过头来绷着脸看我。我们两个就隔着一道墙,谁也不说话地彼此大眼瞪小眼起来。
「随你便。」
最后,他冷冷抛下一句,转身头也不回地进屋去。
我当然也是马上甩头就走,心里骂自己一百遍猪头。妈的又不是犯贱,没事跑来这里受什么鸟气?
啧!都是况寰安害的啦!
隔天傍晚,我又来到况家那栋公寓门口,犹豫着要不要按门铃。
觉得就这样把穿过的裤子直接还他好像有些怪怪的,所以昨晚我还特地把它洗过一遍,吊起来晾干。哼!我都这么辛苦了,不还给他好像有点说不过去。
决定了,赶快把东西丢了就跑,让他没机会拿昨天的事找我报仇……我还在脑里「沙盘推演」,突然面前那扇门「呀」的
一声就开了。
我吓一大跳,不过好险走出来的人是况妈。她看见我也楞了一下,随即露出很梦幻的笑容。
「小夜同学,你来啦!」
呃?她知道我的名字?
八成是况寰安跟她讲的……不过「小夜」这称呼还真够肉麻,连我妈或历任马子都没人这样叫过我。
当她儿子也是惨,都十七、八岁了还要被叫做「小安安」。
「这个……我,我来还况寰安裤子的。」
「喔!」况妈微笑着点点头。「他现在在房间看书呢!你要不要上去找他?」
「不、不用了。」我连忙递出手上袋子。「请你直接帮我……」
「没关系啦!进来坐坐,况妈妈再做点心给你吃!」况妈笑咪咪地,不由分说就一把拉我进门。
靠!这位阿姨外表娇柔娇柔的,没想到力气还不小咧,果然是母子!我一时闪避不及,又不好意思真的用力甩开她,结果
就这样被拖了进去。
「咦?是你啊。」
况寰安正好下楼来喝水,看到我和他妈一起进门,有些惊讶地扬了下眉,但也仅此而已,打了声招呼后他又仿佛没事般地
仰起头,继续把水瓶里剩下的饮料「咕噜」灌完。
「呃,我是来还……」
一句话都还没说完,就被旁边的况妈打断:「妈一打开门,就看见小夜同学站在那,也不知道不吭一声的站了多久……真
是的,人来了按一声门铃就好了呀,是不是在害羞什么哪!」
况妈说着掩嘴呵呵笑了起来,我则是垂下脸,暗中握紧拳头,第一次深深地体会到,中年女性果然是地球上最厉害的生物
之一。
「对齁,你是来还我裤子的。」像牛一样几秒钟灌完一大瓶水的家伙抹了下嘴,瞄眼我手上的东西,慢半拍的恍然大悟说。
废话!难不成我是专程来给你妈玩的吗?实在被这对没神经的母子气死,我嘴巴开开合合,却一时喷不出半点火来。
「对了,你想喝什么?汽水?果汁?」况寰安说着,打开冰箱的门,弯下他高大的身子探寻了一阵。
「嗯……还有我妹榨的酪梨牛奶,她手艺不错喔,而且也是嗜甜派,蜂蜜和布丁都加了不少,你应该会很喜欢。」
他好像完全没看见我一张刻意摆得很臭的脸,边自言自语,边自动自发地倒了一大杯黄稠稠绿油油的液体,端到我面前。
「喏,拿去喝吧!」
「……」我努力把眼睛睁到最大,撇着一张嘴狠瞪他。
「怎么了?」好不容易他终于发现我的「异状」,有些不解地缩回手。「你不喜欢涸烩个吗?我还以为……」
你够啰!我才想这么大吼出声,况妈在一旁又非常「神准」地插话进来:「哎呀,看来小夜同学还是比较喜欢喝热热甜甜的红豆汤对不对?况妈妈昨天做的还剩很多,冰在冰箱,只要稍微热一下就可以……」
「妈,没关系,不用了啦!」况寰安很快地接口,咳了一声说:「那个……今天晚上隔壁街刚好有夜市,我想带他去逛逛,要是事先吃了红豆汤就会太饱了。」
啥?什么鬼夜市?这家伙在扯啥……
我还在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忽然两只小鬼冲了过来,蹦蹦跳跳地大叫,「哥要去逛夜市吗?我们也要去!」
「好好,不过你们得答应哥不可以乱跑,也不能乱吃东西。」况寰安弯身揉着小鬼头发,另一手伸过来,抓住了我臂膀。
「那我们走吧!妈,今天晚餐就不用煮我们的分了。」
喂喂!我忍不住抬头瞪他的侧脸。
这位先生你嘛帮帮忙,谁要跟你「走」啊?还有谁跟你是「我们」?你会不会喊得太「黑皮」了一点?
妈的咧,手竟然甩不开!
「可是现在才五点,摊子也还没出来摆呀。」况妈还想留人。「不如先请小夜进来坐坐……」
「没关系啦,我和赵永夜顺便去附近空地打球,打完了再去吃东西,时间就刚好了。」况寰安说着,顺手又捞来颗篮球,一手夹一只小鬼再加上我,头也不回地快速闪出大门─
「去你的!」
到了外头,施在手腕上的力道还是没松开,我很不爽地一把抽回来。
「搞什么,这里是你家没错吧?你当你在逃命啊?蠢毙了!」
「没办法,我怕又被逼着吃一堆甜的嘛。你也看到了,我妈一见到你来就高兴得不得了,这可不是一锅红豆汤就可以解决
的……」
「高兴?高兴你妈个头,我怎么看不出来?」我没好气地说:「算啦!早点脱身也好,你老娘还真不是普通可怕,以后你家方圆十里,我打死都不要再踏进来了。就酱。」
我摆摆手,转过身去,却又被再次拉住胳膊。
「你要走了?不是说要去逛夜市……」
「Hey!搞清楚,都是你在「说」好不好!?干我屁事啊!干!」我抓狂地挥开他。
忍无可忍!这家伙平常在球场一副正经八百样,想不到原来居然是这么白目的一个家伙……
「啪!」
头突然往后仰了一下。
我一呆,然后才发现是我的额头被拍了一掌。不是很重的力道,但我还是觉得额头皮肤麻麻的,麻到我脑袋有点昏。
「你……」
我瞪圆眼睛,不敢相信地看着那前一秒还被我归为小白族类的家伙,微微皱起双眉,剎那间仿佛又变回了原本我比较熟知的那个「队长」。
「不要在小孩子面前骂脏话。」他很严肃地说:「小孩子看什么听什么,就会学什么的。」
肏!那又怎样?是你弟又不是我弟!别人的孩子死不完,我妈的鸟你那么多?别以为端出那张大便脸,我赵永夜就会怕你……
可恶,为什么满腹讦谯在肚里绕半天,我却一句都呛不出来?
走着走着,路旁出现一块街头篮球场,水泥地上简单搭了个篮框架的那种。两只小鬼拎着自己的小皮球乱叫着跑过去,笨笨地投起篮来。
我别扭地杵在况寰安身后几大步的距离,看他只是站在旁边看弟弟们投球,偶尔出声指导几句,似乎没怎么注意我这边。
再继续待下去也没意思……我正想转身偷偷开溜,忽然他回过头,刚才沉下脸训人的表情已经一扫而空,完全看不出痕迹。
「你要不要也来教他们一下?」
「啥?」
「投篮啊。」他比了下动作。「我一直觉得你投球的姿势很标准,不愧是从国小就开始打校队的人。」
「……少奉承了。」我噎了下,然后不客气地顶回去。「自己的弟弟自己教,再说我最讨厌的就是死小孩了。」
「我干嘛奉承你,我说的都是实话啊。」况寰安耸耸肩。「像我高中前只打过斗牛,一开始加入协扬篮球队,真的吃了很多苦头。直到现在,江教练还是说我的投篮姿势不够正确。」
「会吗?」我歪头回想了下球场上的记忆。「……还好吧。」不差了啦。
篮框太高,投得吃力的小鬼们很快就累了,转移阵地到球场旁边的游乐设施去。况寰安拿出篮球,在食指尖上滴溜溜地转了起来。
「要不要来挑一场?我跟你好像还没打过一对一?」
「废话。」
要不是昨天走衰运被他抓到,我和他之前根本就没有任何私底下的交集,只不过是在球场上互杠过罢了。
「要来就来啊!怕你喔。」
「虽然复赛刚结束,不过,你们枫淮应该已经恢复练球了吧?」
「干嘛?」我接住他丢来的球,横过去一眼。「想刺探敌情?」
况寰安一楞,然后笑了起来。「你想太多了,我只是问问而已。」
「你是觉得奇怪,照理说这时间我应该正被老头操才对,为啥我还有空出来,对不对?」
「没错。」他很干脆地点头。「依邹教练的脾气,我猜你大概是被罚在家思过,暂时不准参加队练。」
「好厉害喔,你可以当老头肚子里的蛔虫了。」我哼笑,一下一下地运起球来。「不给练就算了,我才不稀罕。不过他要是知道我跟你打,下巴一定掉下来,他可是肖想你很久了咧。」
「啊?」况寰安皱眉,倒退了一小步。
「你想到哪去了?」我白他一眼。
「枫淮前锋是很多,但就是缺一个真正够屌的。」可以在关键的时候杀进对方禁区拿分,谁都挡不住。
「你不是号称是HBL单打最强的前锋吗?好啊,那我就来领教看看─」
还没说完,我左手忽然将球绕过背后甩到右边,趁他还来不及反应,矮身就往他左方露出的空隙冲。
「你偷跑!犯规。」
况寰安嘴巴是这么抗议,身体倒是极快地横向位移,一下子就封住我的去路。
「又没裁判在,我想怎样都行啦!」
右袭没成功,我又往左跨一步,脚尖一垫忽然来个大转身,转身的同时不忘架起我的右手肘,况寰安立刻机警地退开一步。
我随即闪过他,从地上拔起,出手就是一记中距离投篮。
「进!」
我忍不住大叫,看着那颗球破空飞行,划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线。
在那瞬间,我的脑袋一片空白。
所有烦人的鸟事好像全蒸发掉了……眼前,就只剩那方早已习惯追逐的圆框。
第四章
冬天的天色暗得很快,但是在沿街一长串灯泡的照射下,整条马路还是明亮得像白昼一样。
站在人来人往、摊贩一个挨着一个的热闹街口,我的记忆有些混乱,忽然想不起上次来逛夜市是什么时候的事。十岁?十
一岁?可以确定的是,一定是在国小六年级之前……
「赵永夜,你也流了不少汗,真的不要先回我家换件衣服?」
「算了吧,我怕一走进去就出不来了。」
我回过神,白了那一手牵一个小鬼,走在路上也不觉得丢脸的家伙一眼。
「喂!不是我爱吐槽,你这样真的很像没做好避孕措施,年纪轻轻就一不小心拖了两只拖油瓶的倒楣鬼耶。」
「胡说什么啊你?」
况寰安用膝盖撞了我的腰一下,我也不客气地架了我的得意技「鹰嘴突」回去,正中他胸口。
他闷哼一声弯下腰去,五官全扭成一团。
「加刚才的第三记了。」况寰安抬起脸瞪我。「你是故意的吧?每次都拐在同一个地方,真够狠的。」
「是你自己要跟我打的,你是第一天认识我啊?老兄。再说我身高矮你十二公分,不「积极」一点,怎么讨得了便宜?」
「我很久以前就想说了,又不是打架,你打球非要这么暴力不可吗?」
「谁打球不脏?少装天真了,像娘们一样要怎么在篮球场混!」我斜眼看他,「你敢说你从来没用「关节技」伺候过对手吗?
啊?」
「……至少没像你用得这么顺手。」
况寰安揉着胸口哼了一声。不知道为什么,看他一脸瘪样,我就是忽然觉得很爽。
「嘿,这个玩意叫「鹰嘴突」,」我故意举起右肘在他眼前晃啊晃,「它肚子饿了就要吃肉,就跟人每天都要吃饭是一样的
道理啊。」
「听你在掰。」他拍开我的手肘,感觉好像很想继续板一张脸,但终究还是忍不住「噗」一声笑出来。
「葛格……偶想喝饮料……」
一只小鬼忽然冒出来,挤进我和况寰安之间,还笨手笨脚地踩了我一记。是不会痛啦,但我还是直觉就想猫他脑袋瓜一拳。
想想又觉得跟个臭小鬼有啥好计较的?也就心胸宽大地忍下来。
「那哥哥买一杯七百CC的木瓜牛奶,你们两个分着喝好不好?」况寰安掏出钱包,又转过脸看我。
「你咧,要不要吃什么?这家夜市最有名的是那家红糟盐酥鸡,还有对面的卤味、蚵仔面线、臭豆腐……」
「随便啦!」
我摆摆手,对他说的东东都不是顶有兴趣。
听起来这家伙似乎常常吃那些没营养的东西,亏他还能长得这么大一只?真是没天理。
「只要是你请客就好,肚子饿了啥米都嘛好吃。」我存心敲他竹杠。
「好啊,我请你。」他倒是出乎意外地慷慨笑笑,但下一句话就叫我翻脸,「因为打输的人比较需要安慰嘛!我了解我了解。」
「……更,你说谁打输?」
妈的,三字经都冲到喉咙了才临时拗成别的发音,害我差点得内伤。可恶─为什么我要这么辛苦?越想越机歪!
「你以为你换个音,就可以粉饰你骂脏话的事实吗?」
他果然听见了,斜过眼瞪我,眼里却有着笑意。而我竟然还很莫名其妙地因此松了一小口气。
「哼,谁骂脏话了?你瞧不起「更」这个字吗?发音跟三字经那么像也不是它自己愿意的啊!更,真可怜!」
「懒得跟你扯!」
况寰安丢来一记大白眼,嘴角却始终是扬起的。
他边抛着钱包,边到处张望四周的摊贩,夜市虽然人很多,但对身材高人一等的他完全构不成视线干扰。
「嗯……吃什么都可以是吧?那我买糖葫芦和棉花糖给你好了,反正你喜欢吃甜的嘛。」
「好啊,你尽管买啊!我就再拿来塞某只猪的嘴巴。」我恶狠狠地说:「还有─这个一定要讲清楚,我最后那记明明是两分球,所以比赛结果应该是同分平手才对!」
「是、是。」况寰安敷衍地点两下头,把小鬼们都赶来我这边。「乖乖,跟着赵葛格待在这里不要乱跑,哥去买吃的,等一下就回来。」
「喂!」
我傻眼看着他转身自个儿走入人群中,实在有股冲动,想拿一旁有人在射水球的飞镖来射他的后脑杓。
我都还没答应,他竟然就这样自顾自走掉……把我当什么啊?我可不是他家保姆!
哼!如果他真的敢买什么糖葫芦回来,人有两个「口」,看我塞他哪一个!
越晚夜市人潮越挤,我无聊的杵在原地当电线杆,没几分钟就受不了了。切,干脆走人吧,鸟那个白目那么多干嘛……
忽然瞄见路边一家游戏机店,里头一台夹娃娃的机子旁,不知为啥站了一圈人在围观。
我看得好奇,脚步也不由自主迈了过去,顺便拎着小鬼一起。
这家店不小,光是夹娃娃机就有十几台,其他还有扭蛋、投篮机、太鼓达人等等,但没有一台机器像那娃娃机一样,吸引
了这么多观众。
我挤到人群前面一看,有些意外。
没想到主角居然是个女生。我看不到她的脸,不过大概不会超过二十岁。
她皮肤很白,一身花俏的中性街头装扮,头发也剪得短短的,上头还很诡异地用粉红色缎带扎了根小辫子,看起来真不是
普通白痴。
看了几分钟后,我更惊讶。
靠……这女的果然厉害。她故意挑离洞口最近的玩偶,方位也算得非常准,让机器夹手抓住后,很快速地提起一把甩进洞
里去,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一看就知道是行家手法。
我看她用这种方法玩了四次成功了三次,转眼间怀里就抱了贱兔、小熊和史努比三只玩偶,一旁地上袋子也鼓鼓的装满战
利品,好不丰收。
我看了眼柜台,只见老板的脸色都快哭出来了,这狠女人再继续大开杀戒下去,这家店被她夹倒都有可能。
「哇!好厉害喔。」
不知何时况家的小鬼们也挤到了我脚边,眼巴巴看着那堆毛茸茸玩意儿流口水。
「那只兔兔好可爱,好想要喔。」小鬼A睁圆了眼睛说。
「史努比!史努比!」年纪较小的小鬼B更不识相地拉着我裤子嚷嚷,果然年纪和无知度成反比。
「想要的话自己去夹啊,不然就叫你哥来弄,别指望我。」我轻哼,向店外头望了望。
「喂,你哥到底在龟什么啊?买个东西买这么久,他是迷路了喔?」
「葛格在那边等盐酥鸡,那个每次都要排很久的。」
小鬼A指指马路对面方向,我望过去,果然看到况寰安正站在排队的人群之中,鹤立鸡群的身高一眼就可以找到。
他手里提了好几个塑胶袋,大大小小都有。我正在研究里面该不会真的有糖葫芦,他便忽然回过头来。
看见我正在瞧他,他眨眨眼一笑,嘴巴动了动不知在说啥。
我瞪眼,抬手赏他一枚中指,又掉头去看那个娃娃机女杀手。只见她似乎不玩了,伸伸懒腰,抓了袋子就要起身。
咦?没想到她居然还挺高的嘛,大概有一七五公分以上……
呃!?
她同时转头,露出正面的脸。不看还好,这一打照面,我整个人霎时都呆掉了。
妈啊,哪是什么「她」啊!根本就是个……
干!男的!而且我还认识!
「嗯?」
他眉一挑,像猫一样的眼睛越过人群准准落在我脸上,似乎也认出人来。
糗了!我看势头不妙,连忙架起手臂遮住脸孔挡去那两道视线,脚尖一垫来个大转身─
「喏,赵永夜,我买了咸酥鸡、烤玉米、烤鱿鱼和大肠包小肠,你想吃哪个?」
NO─天亡我也─
「我推荐这家烤玉米,他们的酱是自己做的独门配方,和市面的烤肉酱都不一样,味道很香甜喔,保证你会喜欢!」
况寰安完全没看见我「青笋笋」的脸,自顾自抽出一支黑忽忽的东西在我面前晃,很乐地巴拉巴拉说着好像那玉米摊是他家开的一样,真他妈的没神经白目─
「你谁啊!我不认识啦!闪边去别挡路!」
我忍不住气急败坏大吼,有一种背快烧起来的错觉,低头就往他旁边的空隙钻,只想赶快闪出这家店。
「啊?」况寰安明显一楞,没有让路。「赵永夜你怎么了?肚子等得很饿是不是?不好意思因为人太多─」
拜托,别一副很熟的叫我名字啦!我全身一阵没力,翻翻白眼,索性放弃跟他玩相扑游戏,留在原地等人来宰。
「喔,真的有那么好「粗」吗?不公平,那偶也要「粗」──捏,队长大人──」
果然,白痴到极点的撒娇声在我背后响起了。
明明是男生的粗嗓音,却故意拔得细细的,在那边装可爱……我浑身起鸡皮疙瘩,恨不得转身就去掐那智障脖子。
「阿珣?你怎么会在这?」
况寰安终于也注意到了,眼睛立刻睁大,一副惊喜的样子。
也难怪,对方是他的亲亲好队友兼好麻吉嘛!协扬的当家控卫焦珣,号称连那个「藤真」都逊一截的超级美少年,美眉球
迷满坑满谷的,在高中篮球圈谁不知道啊?哼!
「你这玩意是怎么回事?」
况寰安一脸好笑地拉拉焦珣头上那根蠢辫子。「又在跟苑森呕气吗?既然这么闲,也该回来练球了,你的伤应该都好差不
多了吧。」
「讨厌─队长大人,你少故意转移焦点──」
焦珣歪头用一只手指戳着脸颊,继续怪腔怪调装他的可爱,妈的,看得我都快吐了!
帮帮忙,他那副不男不女的白痴样根本全是装出来的,亲自下场跟他打过球就会知道,他是彻头彻尾的狠角色一只!
过去和协扬交手,我不知吃了这阴险人妖多少闷亏,怎么刚才会没认出他背影来?肏肏肏!
「什么转移焦点?」况寰安不解地问。
「伦家到你家找你,听伯母说,你跟「篮球队的朋友」一起去逛夜市……」焦珣三八兮兮地掩嘴闷笑,睨我一眼。
「奇怪?咱们协扬啥时多了新成员偶怎么不知道?这位新朋友是谁啊?队长你要不要介绍一下?伦家真的粉好奇捏!」
「少来了,你怎么可能不认识他。」况寰安笑了起来,仿佛他的好队友真的讲了个多可爱的笑话。
「嗯……如果是枫淮那个小太保赵永夜,那我的确是认识啦;不过如果是这个和咱们家队长甜蜜蜜一起逛夜市的赵永夜
嘛……歹势捏,伦家就不熟啰……」
「靠!你说谁─」我听得差点吐血,拳头才抡起来,手臂就被人牢牢拉住,硬拖到他身后。
「放手啦,况寰安!」
被迫和焦珣分开一段距离,害我拳头一时没得发泄,干脆就K在碍事的家伙身上。
况寰安吃痛地闷哼,回过头来瞪我一眼,又转头去「乔」他的难搞队友。
「你别故意惹他啦,阿珣。」
「呵呵,伦家怎么敢?他这么凶,偶这么柔弱。」焦珣两手托着脸颊眨巴着眼睛说,无辜的大眼转到我这边,忽然闪过一丝利芒。
我背一麻,不甘示弱地狠狠瞪回去。
焦珣笑着又移开眼,指指门口,「那个队长,你家的小朋友快要跑不见啰!不去拉回来吗?」
「啊,对齁!多谢啦。」
况寰安吓了跳,忙松开我的手掉头去找小鬼。
「喂!况─」
「别喊啦!感情这么好,连分开几分钟都舍不得哪?」
我放下手,回头。
「……你再吠一句,信不信我捏烂你那张人妖脸。」
「哟,好凶喔!怎么办我好怕喔。」焦珣两手插进口袋里,低头笑了起来,眼睛由下向上地吊着睨我。
什么叫做机掰的极致?这人妖称第二,我看没人敢说自己是第一啦!干!
「好厉害捏赵底迪,一不小心就被你趁虚而入了,真是高招,偶怎么都没想到呢?」
「?」
我皱起一边眉瞪他。屁啥啊?死人妖。
「那改天我也去勾搭你家队长好了,这叫有来有往嘛,要不然我们协扬岂不亏大。」焦人妖表情丰富地说着,摇头摊手外加唉声叹气,「切,队长就是这样啦,老是同情心过剩,博爱到路边随便一只流浪狗对他摇下尾巴,他就捡回去喂了,也不怕被反咬一口。唉……亏大啰、亏大啰!」
「干。」我总算听懂了,用力一把扯起他衣领。「你妈的真的很能吠欸.再说啊,有种你就继续说!」
「怎样?被我说中,恼羞成怒了喔?」
他还是笑嘻嘻地,也伸出五指,握紧我抓住他衣服的手背。力道和他那副娘样完全不相搭,我觉得我手骨好像快碎了一样。
「别生气嘛,我又没说那只狗是你,干嘛这么急着对号入座啊?」
「很好……非常好……」我眯起眼,用力挥开他手,捏紧了拳头─
「赵永夜!你想干嘛?」小鬼跑不远,况寰安很快就拎回来了。看到苗头不对,他动作很快地硬是挤进我和焦珣中间,抓住我那一拳。
「真服了你,我才离开一下子,你马上又跟焦珣闹翻?你是天天吃炸药啊你?脾气这么大!」
「对嘛对嘛!就是说嘛!」焦珣抢着接话:「好险队长你及时出现,要不然他一拳K来,偶这么柔弱怎么抵挡得住,说不定接下来的准决赛又被迫挂伤号……」
「就算你被K到骨折,到时用抬的,我也要把你抬到球场上去。」况寰安不客气地打断,转头横去一眼,「阿珣,你是不是又说了什么?不是叫你不要惹他的吗?」
焦珣耸肩吐吐舌头,不再鬼叫,只是一脸奸笑地斜睨着我。
我也懒得再多说一个字,用力甩掉那只还搭着我的手,推开人往门口走去。
「欸?你要去哪?」
况寰安惊讶的声音立刻在背后响起:「先来吃东西啦!不然等一下就冷掉了……赵永夜!你听到没啊?喂!」
妈的,竟然又跟过来!还净说些白痴话……
烦不烦?他到底烦不烦啊!?我又不是他家养的狗!耍人也要有个限度好不好!?
焦珣的话像苍蝇在我耳边不停地嗡嗡乱飞,想赶都赶不走。很多乱七八糟的情绪一下子全部都冲上脑袋,冲上眼眶,就好像……国中联赛那时我被判进攻犯规因此输球……一样的感觉。
妈的,再不走真的不行了……
「哎呀!」
走得太急,夜市人又多,一不小心就和人对撞上。听叫声似乎是个女人,我也不想理,转开脸后退了一步,打算绕过她。
「永夜?」
没想到那女人又说话了。短短两个字,让我好似被电流给狠狠电了一下,脑袋和手指都在发麻。
对了,她们一家就住在这附近嘛……
我低头看去,果然是那女人没错。
瞬间我真有想大笑的冲动,哈哈哈哈,今天是什么好曰子?最不想看到的人全都给我碰上了。更!
她牵着一个蹦蹦跳不停的小女孩,昨天才互呛过的中年伯就站在她后面,手里也牵了个更大一点的小鬼。
「永夜……」
她又喊了一次,好像想要再靠近一些,但磨菇了半天,最后还是一脸尴尬的杵在原地。
看见她正偷偷瞄着身旁面无表情的男人,我哼了哼,做个深呼吸,总算忍住没让某些话冲出嘴巴。
「喔。」我摆摆手,算是打了招呼。正想走人,没想到眼前忽然一花,有个家伙凑了过来。
干!不要……
一看到他那脸白目的笑容,我心里就一阵大糟,但根本来不及阻止了,他开口便喊:「赵爸爸、赵妈妈好!」
「……」
很长一段时间,没有人开口说话。
一阵冷风吹来。
北极是啥样?不用坐飞机去,我现在就知道了。
第五章
「赵永夜……」
「……」
「赵永夜……赵永夜?」
「……」妈的,叫魂啊!
「那个……赵永夜……你可以用三字经骂我,我绝对绝对不会有意见的,尽管骂没关系!」
干嘛?意思是如果你有「意见」,我就不能骂了是不是?
「都是我太冒失了,没看清楚就乱喊,下次我会更小心的……」
下次?还有「下次」?
「欸……赵永夜?你不会睡着了吧……这里很冷耶,会感冒……」
「吵死了!」
猛地从手臂中抬起脸,我狠狠瞪向那枚还死龟着不走的聒噪黑影。「都叫你走开了,你是听不懂国语啊!?再不滚我扁你!」
「对不起啦。」
他站在秋千前,公园里灯光很暗,看不清他的表情。「我真的不是故意的……让你们尴尬了真是不好意思……」
「你是鹦鹉吗?同样的话你要重复几遍?」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
死白目!我把头继续埋回手臂里,不再出半个声。
……
应该是过了很久吧,因为连我都真的差点要睡着了。他的声音终于又响起:「赵永夜,这么晚你还不回家,家人不会担心吗?」
呵!我在心里嗤笑一声。现在也不过才十一点多,就叫晚?那我不知道在多少女人的窝睡到天亮过,这样算「早」了吗,乖孩子!
「你……该不会是一个人住吧?」
「干你屁事。」你以为每个人都跟你家一样,祖宗八代连牌位全部都住在一起啊!
「真的?」他的语气多了一丝惊讶。「既然你妈再婚另外有家庭,那你不是应该跟你爸住一起吗?」
「哼!名义上是住在一起,不过,他可是做大事业的跨国大企业家咧,忙得很!」
光二奶就包了好几个,谁知道他现在在哪一国的女人堆里「忙碌」?
「喔……」他长长地应了声,总算收起他的长舌,没再说话。
「好奇心满足了没?滚吧。」我也闭上眼睛,长长地吐了一口气。
闹了一晚,也真的是给他累了。
刻意放空的脑袋,很快地就有些模糊。干脆就这样赖在秋千上,什么也不想的趴他一觉算了……
「喂!」
忽然,他的声音在我头顶上响起。我狠吓一大跳,还没来得及抬头,竟然就被他拽住后衣领整个人给提了起来。
「干什么你……」我挣扎着去扯他手,然后不得不承认他力气的确比我大这个令人极度不爽的事实。
「放手、放手啦你!况寰安!」
「很晚了,再不回家,我妈生气起来其实是很可怕的。」他没头没脑地说。
「所以?」我莫名其妙地吼:「那你就赶快回去当你的乖儿子啊!」
「你也一起来吧,今晚就住我家,不要一个人待在这。反正你现在应该也不想回家,半夜的公园又冷又不安全,难道你真
的要在这里坐到天亮?」
「谁说我不回家?不要把我说得好像无家可归的样子!」
我用力一挥,总算把他的手甩开,不过马上又被握住,热呼呼的温度跟粘死人的麦芽糖没两样。
我心里一气,眼泪差点又要不听使唤掉出来。
「永夜真是的,男孩子还这么爱哭!」
小时候那女人总是用热热的手捏我的脸,笑着说我是爱哭鬼。从此我的泪腺就像被下了咒语,只要情绪一来就不受控制,
都长到一八几了也一样。
「我……也不是一个人住,我家有厨子、有佣人,吃喝拉撒全都有人照料得好好的,根本不需要你施舍OK?当我狗啊,想捡回家就捡回家!」
完了,那该死人妖的话一不小心就从嘴巴里溜出,看到况寰安表情很明显地一楞,似乎也觉得这话突兀得奇怪,我连忙别
开脸,恨不得想咬断自己舌头。
「你哪是狗?狗狗的脾气才没你这么别扭。」他笑了笑,抽出一张面纸塞来,接着转过身,很自然地拉着我走出公园。
「我家也不错啊,我妈爱煮东西,咸的甜的手艺都很好,应该不会输给你家厨子。我妹有洁癖加打扫癖,家里到处都非要
弄得干干净净的,客房也不例外,住起来一定舒服。硬说有什么缺点……大概就是会有点吵吧?」
「……你确定只是「有点」吗?」我很快地把用过的面纸揉成一团塞进口袋,清了清喉咙说。
「放心,我家墙壁有隔音,而且小朋友通常都很早睡的。」
「……」
想不到他居然还很认真地回答,害我一时也不知该接什么话。
两人默默走着,转眼就拐出已经合上三分之二的大门。
这场景有点熟悉,好像就在昨天,我也是这样被人抓着手拉出公园。严格说来,那时我跟走在我前面的这家伙,根本只能
算是第一天认识。
我瞪着他宽大的背影,忍不住冲口而出:「况寰安,你真的是个怪人。怪到不行。」
「是吗?我队友也常这样说,不过我都回他们一句「你们没资格说我吧」。」
想起他们家那群不用靠球技就「顶港有名声、下港有出名」的怪胎军团,我无言了。
「哼,以前老觉得奇怪,凭你这白目德行,怎么镇得住焦珣那几个怪咖……不过现在,我好像有点懂了。」
「我才觉得攸茗当你们副队长能平安无事到现在,简直是奇迹呢。」
攸茗?
我愣了愣,慢半拍地想起况寰安跟咱们队上那个苦命学长,号称「枫淮史上最温和球员」的纪攸茗似乎交情不错,难怪喊
得这么亲热……
「哼,那焦人妖怎么不说纪攸茗「通敌」、别有居心?光会呛我!」
「呵……告诉你一个秘密。」
他忽然回头对我眨下眼。
「攸茗是阿珣的「罩门」,下次他再嘴巴上欺负你,你只要端出你家学长名字来,包准他马上住口。」
「喔?」真的假的?这倒奇了。难怪枫淮和协扬碰头的比赛,只要有纪攸茗上场,就几乎看不到焦人妖。
「为什么?」
「秘密。」
「哼!不说就不说,稀罕啊。」
「反正有机会你可以试试。」
「我才没那么没路用咧,还要靠别人撑腰。」我不屑地扭扭鼻子。
他没说话,只是低低笑了几声。
……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嘛。」又沉默了一阵后,我忽然说。
「嗯?」
「之前在报纸上看过一个统计,台湾每十对新婚夫妇中,就有一对结婚不到一年就离婚。总的来说,甚至平均每三点五对就有一对。所以这年头离婚根本很正常,不离婚的才奇怪!」
「喔……你倒是背得挺熟的耶。」
「你笑什么?有什么好笑的!?」
「没、没。」
一觉醒来,睁开眼就看到一张放大十倍的人妖脸……相信我,这个世界上再也没有痹烩还要更恐怖的事了。
「呜哇!焦……焦珣!?」
我吓得马上清醒,抬起手就想挥过去,右手却突然变得怪怪的,好像被什么坚硬的东西卡住,没办法动。
手铐?什么时候套在我手上……
我呆看着那连着床柱和我的手的金属玩意儿,还在一脑子浆糊,头壳就被用力敲了一下,「叫学长!」
「去你妈咧!」我火大地一脚踢回去,被他机灵闪开,气得我倒在床上不停扭来扭去。
「死人妖,你怎么会在这?这手铐该不会是你搞的吧?还不快点放开!」
「哼,「怎么会在这」?这句话应该是我问你才对吧?你鸠占鹊巢害我来这里没地方睡觉,我小小惩罚你一下,有什么不对?」
「我纠……纠什么啊?」
这成语好像有点耳熟,不过我一时想不起来,只好跳过。
「你没地方睡觉关我屁事!这里是况寰安家耶,是你家队长大人硬拉我来这里睡的,又不是我自己愿意!」
「我管你。反正我就是不爽。」焦珣斜眼睨着我说,白痴都看得出来他现在奇蒙子一定很差。
「磕头说一百次学长下次我不敢了,我再考虑要不要放开你。」
「干─不要欺人太甚!」我大叫:「吃屎吧你!下面都没有了还想当什么学长!」
「呵呵,要叫我学姐也行啊!那我就拉你作伴,咱们一起当好姐妹吧。」
焦珣笑嘻嘻地从书桌上拿起一把小刀,忽然一把掀开我身上的棉被,伸手就要来拉我裤子。
「喂!喂喂……不会吧……焦珣─住手啊啊啊─」救人啊!他来真的!
向况寰安借来的睡裤三两下就被快狠准地剥掉,焦珣整个人压在我双腿上,嘴里衔着刀片,一手按住我头,一手抓住我内裤裤头死命猛往下拉。
「哇!是我错了、我错了!」「学姐」不会这么孔武有力啊─
「老虎、老鼠,傻傻分不清楚,满脸、泥土,失败的被俘虏,小赌、豪赌,想爱就别怕苦,看不、清楚,迟早粉身碎骨……」
就在紧要关头,一阵音乐声忽然响起,焦珣和我都是一楞。
欸?我慢了半拍才想起来那是我刚换的手机铃声,Jolin的《野蛮游戏》。
「……算你好运。」
不知道是因此比较清醒了还是怎样,焦珣哼了哼,总算是放过了我,收回手铐往旁边一扔,起身走开。
啊!Jolin你救了我的骄傲!我松口气,从被丢在一旁的裤子口袋里翻出手机接听。
「喂……那个……是赵永夜吗?」
「纪攸茗?」
我马上就认出声音,原来是「好好先生」副队长啊。
纪攸茗和某人完全不同,听到我这样喊他也不介意,只「嗯」了一声,说:「学弟,教练说你明天可以来练球了,早上六点半开始,记得别迟到了喔。」
「哼!那老头气消啦?还是又想找我过去修理一顿?」我边哼边偷偷观察焦珣的动静,却反而被他给吓了一跳。
只见他脸色突然变得非常奇怪,一双像女人的大眼睛直瞪着我手机看,好像那里面住着一只怪兽似的。
我一楞,随即想起况寰安的确说过「纪攸茗是焦珣罩门」之类的话。
喔?嘿嘿嘿嘿……
这点不给他好好利用一下,我就是你儿子啦!焦人妖!
「喂!纪攸茗我问你,你认识协扬那个焦珣对吧?」不等他回答,我马上接下去说:「你们感情很好齁?要不要跟他说一下话?他现在就在我这里!」
「赵永夜!」
焦珣狠狠地瞪我,一副想把我吃了的表情。偏偏我一拿着手机接近他,他就向后倒退了一步,根本拿我一点办法也没有。
哈哈!太好玩了!
我得意地大笑,正想再呛焦人妖几句,忽然注意到电话那头好像安静了很久。
「喂?怎么没声了,你还在吧?」我用手指敲敲手机。
「在,在……」纪攸茗很快地回话,又支吾半天,才小声地说:「学弟……你跟焦珣在一起啊?你们私下有来往?」
「鬼才跟他有来往咧!我只是衰小……棍,反正这个说来话长,我懒得讲啦!」
纪攸茗笑了笑。不知道是不是我的错觉,他的笑声好像有点抖。
「听说他又受了伤,正在休养……他还好吗?」
「好,好得不得了!」我不屑地冷哼,「受伤?屁啦!他人明明没事,会跑会跳健康得很呢!你都不知道他多变态,刚才还
硬要脱我裤子,我小弟弟差点就毁在他手……」
「哗!」
一把水忽然当着我的脸泼来,浇得我满头都是。
……啥米?
我傻在原地,还来不及摸清楚怎么回事,又一只矿泉水瓶飞过来砸在我头上,反弹回去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怎样?再讲啊。」
焦珣慢慢收回右手,忽然用力一拳打在旁边的铁柜上,况寰安的柜子当场就凹了一个洞。
「有种你就继续讲!」他眼球泛红丝,整个人看起来就是抓狂。
「……干……」
耳边传来「滋滋」的收讯怪声,看来被水这样一淋,这只手机也已经当场报销了。
妈的,实在有够狠!
我抹掉眼睛上的水,不敢相信地瞪着焦珣,他也绷着一张脸狠狠回瞪我。
「干你X死人妖今天一定要捏扁你!」我大吼一声,整个人扑了过去,压倒焦珣紧紧勒住他脖子不放。
「赵永夜……你找死……还不放开!」
他挣扎着反抓住我的手,用力扳了几下都扳不开,又想从背后踢我,但双脚也被我牢牢压住,没办法抬起。
「找死的是谁啊!?不要太超过,先动手的人可是你!」我吼回去,又加重手上力道,勒得他那张小白脸全变成红的。
别看焦珣手臂细细白白的,一用力都是一块块的肌肉,硬得像铁一样,手劲绝对不比我小,完全大意不得。
我忍住手腕被紧紧握住往外扳的痛,正打算跟他来个持久战,忽然领子一紧,有人从背后像拎小鸡一样抓起我,硬是把我
从焦珣身上扯开。
「啊……?」
我吓一跳,根本来不及挣扎,就被整个人提起丢到一边,趴在地上跌个狗吃屎。
痛痛痛……好痛!混蛋!竟敢这样丢我!妈的死况寰……
「你是谁?」低沉的声音冷冷响起。
呃?我楞了下,满肚子骂某人的脏话马上又全部缩回去。不是那个没神经白目……
虽然眼前这个人也穿着协扬制服,也是身高超过一米九的前锋,也一样让人一眼看了就不爽─
「阮苑森,你什么意思?拿我当布袋甩啊!」我忿忿爬起来。可恶,协扬专出一些变态怪力男!
「这个姓焦的神经病就是欠人教训,拎背正在「教示」他,你插什么手!?」
「……枫淮的控卫?怎么会在这里?」阮苑森理都不理我,皱起一双浓眉,转头问还坐在地上的焦珣。
「……」
焦珣面无表情地瞟他一眼,也无视他伸来的手,拍拍衣服自己站了起来。
「玩得太过火了吧?」
阮苑森对他的反应似乎也见怪不怪,径自伸指去摸焦珣脖子上明显的红色勒痕,却被一把甩开。
欸,这两个人怎么好像气氛怪怪的?好奇心被勾起,我气马上就消了,睁大眼睛在两人身上绕来绕去,想瞧出一点端倪。
「赵永夜,」焦珣忽然转向我,说:「我今天要睡这个房间,限你晚上之前给我滚出去。」
「哈!」我挑高一边眉毛,仰天笑了一声。
「这位人妖,请问你在说哪个星球的语言,怎么我都听不懂?「显患先赢」你小学老师是没教过你喔?」他以为地球是绕着他转的不成!
本来我也不想在敌人的地盘上久待的,但是被他这么一讲,很好!拎背今天住这里住定了!
「一跟老公吵架就跑来这赖着不走,」阮苑森还是无视于我,一脸平静地对焦珣说:「你把寰安的家当成娘家吗?」
啥?他说啥……
我凸了眼扭头瞪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谁是谁老公啊?别乱讲话,吓着了旁边纯洁的小朋友。」焦珣冷冷接口,忽然「呵」的一笑。
「没差,不住这里也没关系啊,反正只要有钱,哪里都能住人。昨天晚上我也不过在头上玩点花样,就在夜市钓到十几个凯子,个个都比只会摆石头脸的某人温柔体贴。等一下干脆穿水手服上街算了,看有没有好心的大叔愿意收留我。」他说着,就往门外走去。
这,这到底是什么对话……我还在傻眼,下一秒,我的眼珠子就掉出来了。
阮苑森竟然……竟然……
他竟然一把抓过焦珣手臂,把他压在墙上,低头就吻住了焦珣的嘴!
阮苑森这人看起来很冷静,吻人的方式却很野蛮,他一手抓住焦珣后脑头发往下拉,强迫他抬起脸跟他接吻,另一手把他
挣扎的两只手腕抓在一起反折到背后,膝盖还弯起来顶在焦珣的裤档上不断挤压。
焦珣根本只暴动了头几秒,接着就逐渐安静下来,整个人瘫在比他高了快一个头的阮苑森怀里,任由宰割。
阮苑森不放松地继续吻他,手伸进他的T恤里,不知道做了什么,只听见焦珣一声闷喊,全身都颤抖了起来。
之后好像又过了很久……
四片唇总算分开,我僵在原地,看阮苑森面无表情地舔去中间拉长的银丝,一把抱起闭着眼不断喘息的焦珣转过身来,一
双黑不见底的眼睛直接对上我的。
「让开。」他简短地说。
大概是被吓傻了吧,我竟然真的乖乖让出通道,眼睁睁看他抱着焦珣走了出去。
干……刚才那到底算啥?
难道我做了一场梦?可是这梦的内容也太唬烂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