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入夜的璞家大院静得像口深井。
沈胜武从璞玉屋里出来,揣了一肚子臊气,本想著喊了彪子他们起身回寨子,后想到现在的时辰,估计他那俩兄弟睡得正酣,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回不了东坡头,璞玉房里他也定是不会回了,稍稍踌躇,沈胜武决定上后院烧锅看看去。
推开半倚著的木门,沈胜武进了酒坊,半夜外头有些冷,可这酒坊里的温度却暖著。
环顾四周,沈胜武觉出这地五年里也没多变,还是他走时那样,地上缸缸罐罐的堆得满满当当,边上挂著滤布,墙角堆著角料……一进屋,呛得一口酒糟味儿,这一切都没变。
这大概是这大院里最脏最乱的地儿,从没有人会来打扫这地,出入这的也都是些糙老爷们,不在乎这些个,可就是这糙泥砌的砖房却是当初的沈胜武最爱待的地方。
沈胜武是个爷们,是个爷们就都爱酒,且不说这作坊里最不缺的是酒,就是不喝酒,往这一杵,闻闻这红麹混合大米杆子发酵的味儿,是个人都得醉。
时隔五年再回到这里,即使不再酿酒,他仍是喜欢这地。
沈胜武往里走,意外发现,作坊里头竟透出点光亮,昏黄的灯光拢著那小块地方,倒是显得突兀。走近一看,原来赶这时候上这来的并不止他一人。
穿著褂子,坐在桌边独酌的人是刘继昌,这酒坊里最老资格的能手,伙计们都喊他一声刘叔,这人是沈胜武当年在璞家最敬重的人。这并不仅仅因为当初这人对他有恩……
刘叔自是也看见了他,却是没有露出半点惊讶的神情。
“过来坐。”
刘叔搁下了酒碗,对沈胜武招呼了声,似是料到他会上这来。
想来是二虎告得信,沈胜武也没扭捏,走过去,在长凳上坐下。
“啥时候回来的?”
刘叔在沈胜武面前也放了口孩碗,给他续上酒。
“有一两年了。”
沈胜武老实回答,他吃不出对方是否已经知道他当了土匪的事?更是不知晓对方对此会抱怎样的样的态度?
“是这样……来,尝尝今年的新酒?”
不料刘叔并没有多提这茬,也没有追问他为何没有回璞家,而是端起碗,示意他喝酒。
沈胜武一愣,随后也跟著对方端起了酒碗。
米酒入口甘甜,那香醇劲儿直从口腔灌进鼻腹,正是沈胜武最怀念的味儿。
沈胜武记得这味道,正是璞家烧锅酿造的“璞记”,离开这地这么多年,他却是怎么也忘不了这味儿!
“如何?”
刘叔问。
“好酒!自是比我这五年里喝过的都好!”
沈胜武感叹,不忘再端起酒来猛灌一口。
刘叔笑,许久不见的师徒辈儿相继碰杯畅饮。
酒入肚腹,刘叔呼了口气,“这次回来作何打算?”
沈胜武动作一顿,后才明白过来对方是误以为他要回璞家,“刘叔,胜武此次并没有做其他打算,回来只是为了……”
没等他继续说下去,刘叔伸手打断了他。
“我知道,你是为啥回来……”
刘叔抬头看他,眼里尽是对这执拗徒弟的了然。
“知道你这孩子死心眼……”
他轻叹口气,似是想起当初在这大院里闹得不可开交的事儿。
“您知道的,我沈胜武就认他……”
沈胜武眼里尽是酌定,当年他没能说服璞玉同他一起走,已然是他沈胜武一大失策,此次回来,他仍没有十足的把握能劝服璞玉,却是打定了主意,便是掳也要掳走那人!
“刘叔知道,刘叔都明白……”刘继昌垂眼,他本也不信这俩人间能有啥结果,见过这俩孩子当初闹得肝肠寸断的模样,他虽是个老辈儿的人,这事就是再不合常理,他也信了。
“只是少爷他是个要强的人,胜武你切不可鲁莽……”
“他那就是头强驴!”
提及璞玉那性子,沈胜武就一肚子气,像被鱼刺梗住了喉咙般不痛快,他就想不明白他沈胜武堂堂一东坡头的匪首,铁铮铮的汉子,天不怕地不怕的,咋就治不了这么个人了!
见对方沉著一张脸,刘继昌也多少能猜出些缘故。他轻叹口气。
“你也别怪他,少爷他这几年也没少吃苦头……”